第4章 第4章 狼崽子(一)

维洛·缪勒森没法看见马厩外边发生的事。但那道突如其来的强光闪过之后,屋外吹进来的冷风里混杂了一股焦糊味和初夏暴雨来临之前的气味,与此同时,她明白无误地察觉到了空气里的某种变化。

刚才情绪昂扬的人群在惊呼过后立刻陷入了沉默。威金斯父子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老斧头卡特缩进门里来,摘下毛毡帽抓在手里,另一手划着祛灾的手势,惶惶不安地仰头对着马厩顶棚上盖着的干草念诵起祈祷词,中间还夹杂着极其小声的骂人话。

她意识到这些人不敢惹帝国的魔法师。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太猛烈,要不是三一学会派来的人拼命奔走改善天气,北方有好些田地根本来不及收获。

他们又在门口谈了一会儿。不久之后安东尼走进来,把他的枪撂到一边,似乎松了口气,上前给她解开了绳子,甚至还扶她站起来。

“很抱歉咱们刚才那么对你,小家伙。”领她出去时他悄悄说。

那个自称是三一学会魔法师的黑头发年轻人在院子里等着,这时有些阴郁地朝自己瞟了一眼,但比起周围其他人看她的眼神来简直和蔼可亲极了。他又瘦又苍白,站在农夫和手工业者中间,像摆在成排石柱下的一件蒙了灰尘的细颈玻璃花瓶。

“如果你们还放心不下,我可以带她离开……明天早晨就离开。今晚我会守着她。”这话他是对威金斯家的大儿子说的,带着在北方很少听见的中部口音。

没人问过她的意见,她也没有选择,女孩清楚这一点。她紧紧咬着嘴唇,摸着手腕上被绳索勒出来的痕迹。

其他人都点起头来。“您最好多加小心,不要让自己被咬了。”老威金斯说。维洛本来还以为安东尼和比尔的父亲没那么坏的。

魔法师只朝他们挥了挥手。他对着前门偏了一下脑袋,示意她跟自己走,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跨出去了。

维洛只得跟上他的背影,努力不去注意院里其他人的视线。

“她会吃了你的,善心的城里先生!”老斧头卡特这时急匆匆追出来喊道,“到那时候你的邪法也保不了你!”

维洛差点没忍住要转头跟他大吵一顿,可魔法师的手放到她肩上,把她往前推,离开威金斯家的门口。“你住在哪儿?”他问,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或者什么也不在乎。

维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旅馆里。我偶尔帮他们干杂活,他们允许我在杂物间里住两天。”

他点点头。两人沿着原先的道路往回走。

现在外边的人少了一些,维洛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了。然而当他们走过刚才打斗的地方时,她一抬头就望见前方雪地里倒下的人被抬走后留下的几片红色血迹。

她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旁边走过去的。

那种深切的恐慌仍然攥着她。她明明只是想要给他们个教训,怎么会变成那样?似乎有一股狂怒的力量叫她觉得畅快,身体轻盈,并且渴望将一个活人撕得粉碎,不论那人本来该不该死——现在想来却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她跟着阿列克谢用猎|枪和弓箭捕杀过熊和野猪,也亲手割断过兔子和野雁的脖子;她见过同伴被狼群撕碎,也曾经被野山羊的羊角重伤,差点灵魂归天。那些都不能叫她害怕。

但失去控制是另一回事。

挥动拳头的时候,她就不在意其他任何事情了。自己是谁?这个人是谁?这是在哪儿?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再问自己这些问题,只知道自己面前是一个巨大而充盈的血包,她想要看着里边的血喷洒出来,一滴不剩地被榨干净。

于是她机械地挥拳,身子下边的人逐渐不再动弹。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呢?也许等到把他的每一寸骨头都砸成粉末,又也许等到时间的终结。反正她不在乎。

直到脑海里隆隆怒吼的声音忽然停止了,维洛·穆勒森才突然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她发现自己的手背上全是血和伤痕,手里握着一把看起来很眼熟的草叉,分岔的铁枝正高高扬起。

而那个打算跟她抢雪橇的青年站在她面前,带着血的味道的冰冷手掌按在她额头上,蓝眼睛俯视着她。

他是个魔法师。

真奇怪,不久前,就在同一条路上,她还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个软弱的,带着一股娇生惯养味道的,侮辱她的梦想的城里人;现在却反过来被他所维护,这感觉怪不舒服的。

“你刚才说……‘看守’是什么意思?我还会像刚才那样吗?发疯,打人?”她打了个寒颤。

魔法师张开冻得发青的嘴唇,呼出一大团雾气:“我想不会。”

还没等维洛松一口气,他又说:“但必须防止有人改变主意,把你抓回去。至于现在,我们需要休息。确切地说,你需要。”他掏出一只怀表看了一下时间,“如果觉得累了,你要立刻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