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他以为自己算尽天下人心,笑看世人懵懂痴傻,看不穿个中乾坤。
后来过了多少年,四海烽火不熄,王侯将相挥旗一下,便是尸骨成山哀鸿遍野。他踩着锋利的刀刃与森森的白骨踏上征途,走出了那样远。
蓦然回首,才知,早是孤身一人。
为何近日里,似是总是想旧事想得入神呢。
李斯自己也不大明白。只是,他的元儿长大了,眉眼相貌越来越似当年的伶芫,于是她曾说过的话好像也变得越来越清晰,总是在午夜梦回时绕梁不散。
而子婴。
李斯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聪明的人。
且不仅是谋虑缜密手段果决,就连他的眼神,都和当年而立之年的自己——
惊人地相似。
正当又想得深了的时候。陡然闻见一丝血腥气,手摸上腰侧的剑柄,目光凛然地扫过珠帘后的内屋。
正放缓了步子,往里头走了不到两步,便看到一双沾着血的手拨开了珠帘。
“相国。”
李斯触着剑柄的手放下,忙地往前而去,越过层层珠帘与纱幔,看到倚靠在墙壁上,子婴衣衫被划破数道口子,左手紧紧捂着右手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指缝里还在不断渗出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的嘴角有些干涸的血迹,但神色却一如往常平淡。
“没有追到相国府。在咸阳城外甩开那些人,还费了些周折。”子婴走到桌前,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而左手一松开,右手小臂上的伤口便血流更甚。
只得喝完了再摁着。
“便不该由你亲自去。”李斯蹙眉长叹,此情此景,又不能明里喊了郎中来看,正当他思忖时,便听到子婴开口,因他重伤实在不便在府中走动,还望相国能出面差人去他的屋中取一些东西来。
四盏烛火同燃与案,子婴将针往烛火上烧了烧,便用左手仔细缝着手上的伤口。
李斯看着那伤口的模样,惊呼道:“那些人身手竟是这样好,竟伤及了你的手筋。”
这若是不好好将养着,怕是日后拿剑都有不便了。
子婴额头上沁出冷汗,仔细缝着,双手都禁不住有些微微发颤,待到缝好了,才喝了一口酒,尽数喷在伤口上,又疼得两眼发白了许久。
“这个,是您女儿划的。”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想必痛极了,也耗了许多心神。
元儿?李斯又一惊。
“你遇着她了?她不在府中吗?”
提到这个,子婴眸色不由得又暗了几分。
“她护送着长公子,往北境去了。”
李斯想着,觉得今日之事实在蹊跷得很,再问道:“那她可与那些人交手?”
“没有。她离开后,他们才追上我。”子婴取出木盒中的素布,将手臂一层层缠绕起,“陛下派了蒙予白暗中看护扶苏,其实这一路想要下手,也不容易。”
李斯眉头始终未舒。
“那你,此番可是探到了什么。”
见子婴摇头,李斯心一沉。
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块质地清寒却触手生温的玉牌来:“不过,我顺势从她那儿,将这个拿了回来。”
长安歃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