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说:“我知道你的来意。”
刘庭之问:“不知城主意下如何?”
叶孤城没有立刻回答刘庭之的话,他先是看向了摆在条案上的一柄形式极古雅的乌鞘长剑,他凝视了那么一两息,然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刘庭之,只说了一个字:“好。”
就是这么一个在旁人听来未免有些意义不明的回答,传到刘庭之耳中的时候,却让他有种霹雳响在耳边的错觉。
他答应了!
叶孤城居然真的答应了!
叶孤城像是看穿了他的惊讶,他平静地问:“怎么?我原以为你与南王是一条心的。”
刘庭之说:“城主误会我了,我的确是忠于南王的,别说是心了,就连命都可献予他。”
叶孤城:“那你为何如此惊讶。”
刘庭之说:“我之惊讶在于,城主本为云中飞仙般的人物,为何甘愿自贬凡尘,这不可惜吗?”
叶孤城突然略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说不出是不是在讥嘲什么又或者是根本完全没有意义的笑,然后他淡淡地说:“难道你是希望我不要答应南王吗?”
刘庭之:“是,也不是。这本不是一条坦途,无论是对谁来说都如此。而我,我只希望南王能够好好的,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但事情非我能做主的,事到如今,唯有顺其自然了。”
叶孤城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说:“看来你不懂。”
刘庭之说:“我只知道糊涂有糊涂的好处。”
“人能糊涂一时,却不能糊涂一世。”
“城主又怎么知道自己如今的选择就是真正的聪明呢?”
这个问题有些过于尖锐了,刘庭之知道自己此时不该问出这个问题,因为这很有可能破坏掉王爷和叶孤城刚刚达成的盟约,可是有些时候,人要说什么话,不是完全能由自己的理智控制的。
他既然说出口了,就不会强行转移话题。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这些不听朝廷调遣、不愿受规矩约束的江湖人,刘庭之天生对他们有一种不信任。
如果事情已成定局,他就要保证对方是真心答应了南王,而不是准备随时抽手,置南王于险地却不顾。他要知道对方在这件事上的决心!
叶孤城说:“成王败寇,有些事情到了最后,定论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刘庭之听到这话,稍微放心:“我明白城主的决心了。”
叶孤城说:“明白就好。”
他吸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躬了一身,说:“此番前来多有打扰,刚才有所冒犯,还请城主见谅。城主的意思,刘某会如实转述给南王,若无他事,刘某就先回了。”
叶孤城没有强行留客,他说:“刘相公一路走好。”
刘庭之像来时那样,再次向叶孤城一拱手,然后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一直在门外不远处候着的管家看见刘庭之走出来,立马走上前,他没有过问刘庭之与叶孤城谈得怎么样,只是如来时那样为刘庭之领路。
走到门厅前的时候,刘庭之把两个侍卫叫出来,三人一齐离开了城主府。
刘庭之停下脚步,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城主府,然后说:“走。”
“我们该回去了,王爷交代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
从飞仙岛回到南王府,水路、陆路都要走一遭。当刘庭之回到王府时,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
这个时候,王府内一派喜气洋洋。倒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喜事,只不过是世子的诞辰之庆到了。
说起来,在平南王妃逝世后,因着守孝,王府里已经禁宴饮戏乐许久了,且自那之后除了王爷自身的寿辰,府里就再没有大规模待过客。
对于那些与平南王府相熟的人家来说,真有事就直接找上门了,朋友间私底下聚聚哪算得上是“大规模待客”?可对于那些与平南王府不熟,又没有门路直接登门的人来说,王府不举办宴会,他们连送礼都不知道该怎么送。
本来还有世子的悬弧之庆可以利用一下,但是乔衡身为世子要为王妃守孝,守了三年好不容易等到脱孝,可以好好的在生辰之日到来时呼朋唤友庆祝一番了,结果由于世子的生辰正好处在季节交接时,气候多变,乔衡接连两年在生辰之前染病。
宴会的主人公不在,南王哪还有什么待客的心情,那两年的悬弧之庆都草草结束了,众人都没怎么与南王搭上话。
平南王的封地上,南王对世子的看重无人不知。
就算前两年世子的诞辰宴会都虎头蛇尾的结束了,但众人仍不敢在今年的贺礼上懈怠。对于那些生活在平南王封地上,祈求南王庇佑的官宦商贾,甚至是提前数月就开始为了这一日的到来而做准备。
他们到处派人打听这位小王爷这一年多了什么新的兴趣爱好,谁曾想这位世子虽年纪不大,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依旧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仍然和前两年一样,只知道他功课极佳,既然功课好,那就至少是爱读书了,于是,人们争相寻求各种孤本、珍本,每到这时,南王封地上都有几分赶得上“洛阳纸贵”的趋势。
光书做礼品未免看着太单薄,于是又依照送礼的常例弄一些其他物件作为添头。
最近江湖上的各大镖局,光是接生辰纲的单子就接到手软。
运镖的人马快到南王府的时候,还会碰上几家也因生辰纲而来的同行。众人互相打量一下各自护送的货物,基本上心里就对别人运送的生辰礼的价值有个数了。然后暗自咋舌,这小王爷真是好大的威风,过个生辰罢了,这是要多大的排场!
他们却不知,就这样南王还有些不满意,想当初他那几位皇叔还在时,每逢家中世子过寿,满城同庆,鸣炮相贺,包下全城酒楼,任人吃喝,筵席要摆满七日,为“起始之日”一词首尾之字的谐音。那才叫真正的气派,真正的有排场!可惜,今时毕竟不比往日了。
这是乔衡出孝后的第一次生辰之庆,南王就这么一个儿子,有心办个大的,于是外面的流水宴整整摆了一日,而花园中还设有内宴,热闹不已。
不过这些客人终究是外人,南王、乔衡与他们应酬了一番,在把客人都送走后,到了晚上,南王额外又布置了一方家宴,来庆贺世子又年长一岁。
家宴上只有南王、如夫人以及乔衡三人。
如夫人说话讨巧,巧笑倩兮地说了一堆吉祥话。
乔衡说:“那就承姨娘吉言了。”
他不爱穿颜色太过艳丽的衣服,但南王大概是觉得这一年终于没有在生辰到来之际染病,需要好生去去晦气,就命人给他裁办了一身红衣,好在他怕乔衡因为不喜欢这过于新鲜的颜色就干脆不去穿它了,就没有选择正红、大红、茜红之类的颜色,而是选了一种略微发暗的红。
不过在这晚间烛光的照耀下,哪种红色也就看不分明了。
那一身红衣,化去了他身上的仅剩的棱角。
他之前在宴会上饮了些酒,虽然没有醉,神思也清醒得很,但年轻人的身体却免不了染上几分酒态,他说话变得更为慢条斯理,眼神深处的冰冷像是春风化雨般消融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