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需要追问,因为即使你问我,我也没法儿给你任何回答。”
我咽了口口水,“我……跟你,跟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不属于这个地方。而我之所以会出现在你的面前,留在这里,都是为了叶君坤。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一切,我人生的意义……如果找不到他,我非但不会嫁给任何人,而是会一死了之。你明白了吗?”
他似乎是被我这段突如其来的跨世纪宣言给震慑住了,有些迟疑道:“叶君坤是你的丈夫?”
“对。”
“可你才……”
“我知道你很难理解。你就当做……是前世好了!前世他是我的丈夫,这一世,我一定要找到他。”
他神情诡异地盯着我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我只希望最好是打起了退堂鼓。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士兵匆匆跑过来。
“八阿哥,开饭了,费英东将军喊你过去呢。”
他点了点头,“知道了。”
都说男人的初恋直到坟墓,我该不会是他的初恋吧?拒绝得这么果断,该不会伤着他了吧?
我仔细地扑捉着他脸上的变化,好像有点失落,有点郁闷……又好像带着点儿欣慰。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我无语。
皇太极倏地站起来,豁然开朗道:“既然你心有所属,那么在找到叶君坤之前,就一定不要给我大哥任何机会!”
说完,便朝营地跑去,只留我还呆愣在原地。
什么情况,我刚刚那么一大段话,居然一点都没能让他知难而退?而且你说你表白就表白吧,这叫什么口气,命令吗?
亏我还担心会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什么不可磨灭的伤害,看来是瞎操心了。
我沿路踢踏着地上的石子,脑袋却是一片空白,既无法思考,也无法冷静……
在战场上不顾一切保护着我的褚英,小心翼翼帮我洗着战袍的皇太极……在赫图阿拉的这一个多月,我的人生轨迹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连我自己都开始淮职,我到底是哪个范筝筝?是生活在明朝末年的范家独女,还是二十一世纪的都市女性……
这样想着,心思越来越乱。
“姑娘——”
一声呼唤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看着来人,却是未穿战甲的代善。他笑眯眯地问:“一个地瓜够吃吗?不够,那边还有刚烤出来的野味。”
我远远地望去,褚英和皇太极都围坐在火堆前,还有依旧在喋喋不休地吐苦水的扈尔汉,以及其他几位大将们。
“我不饿。”我摇摇头,还是算了吧。低调些,少在他们面前晃悠些,也是给未来的自己省些麻烦。
“我该喊你什么好?”代善似笑非笑地在说道,“是‘大嫂’呢,还是‘弟媳’啊?”
我不由得抱怨他对我这些世俗的称呼,“我有名字,不过没办法告诉你。”
“哦,那我只好喊你——拖油瓶了。”
“……”
这会儿,他倒是能不亦乐乎地开玩笑了,看来这一战,是真的没有后顾之忧了。
不过正好,我正好想和他聊聊。
“你就没有嫉妒过你大哥吗?明明你们两人一起长大,一起征战,一起建功立业……但因为他是长子,所以所有光环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这城中又有谁不羡慕大哥的?”
“汉人常说,高处不胜寒。在那个位置上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代善又顺势往地上一躺,半闭目养神道:“树大招风,于是也会有陷阱接踵而来,比如说今日。”
我仔细想了想,他说得倒也在理。
“其实,你跟大哥这般惺惺相惜。我不懂,大哥为何不干脆把你娶进门,也省的名不正言不顺。”
我沉思了片刻,大概是因为我是汉人吧……或许我的汉人身份,在不知不觉中让我免遭了不少麻烦。
我这趟随军,是为了帮褚英破局,但这之中更深的原因……并没有人知道。所以皇太极也好,代善也好,都会误解成我对褚英痴心一片吧?
“二爷误会了,我对大贝勒……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为了报恩罢了。”
代善的脸色写满了不信,“回城之后,有没有考虑过离开大贝勒府?”
“离开大贝勒府,我又能去哪里?”
“我八弟如此神通广大,还会帮你觅不到一处栖身之地?”
一提到皇太极,我又犯起了愁,“皇太极……我也不想麻烦他。”
“你居然直呼老八的名字,看来关系确实是……”
“二贝勒,”我打断他,心里本来就乱成了浆糊,“你是个聪明人。你告诉我,这次的事情真的就次收场,不会再有下文了,对吗?”
“什么是下文?”他微睁开一丝眼睛,“当年对建州虎视眈眈的九部,如今还是那九部。布占泰今日虽逃得一死,但就算是死了一个布占泰,叶赫还有一个布扬古,蒙古还有一个林丹汗……哪怕是将这一大片广域都收入囊中,紫禁城里也还坐着一位大明皇帝。这下文何时能结束?你我只怕是看不到了……”
布扬古、林丹汗、大明皇帝……这一个个名字在我的耳边萦绕着。
满清入关,会是多少年后的事情?努-尔哈赤之后是皇太极,而皇太极之后才是顺治,才有多尔衮率清兵入关。若我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那么,我和代善是真的看不见这一天了吧?
“二贝勒将这一切看得如此透彻,为何早不出手,帮大贝勒走出困局呢?”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我摸不着头脑。虽然我竭尽全力想要弄清事情的原委,但这里头涉及了太多的关系、势力。也许法医的职业病便是如此,即便是死人,也要让他开口说话。哪怕一点儿蛛丝马迹,于我而言都是能指引真相的线索。而眼下所有的线索都太零散了,在我的脑海中还是无法合理的串联在一起。仿佛……还差一个很关键的东西,将这些所有事情都衔接起来。
代善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并非只有黑白对错的。坏人也可能是好人,好人也可能是坏人。我是个信奉中庸之道的人,有时候没有立场,才是最佳的立场。”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大哥会谋反的消息,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代善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地说了一句,“常书姓郭络罗氏,正是大哥嫡福晋的阿玛。”
舒尔哈齐的心腹常书,居然是郭络罗氏的阿玛!怪不得一路上褚英会对他隐忍再三。
我霎时间寒毛竖立……这么说来,那封信,也只是一个局吗?
皇太极分明去查过了信的真实性,既然能追查到大妃,证明那封策反信并非是虚构的。
而郭络罗氏看到那封信的途径……只怕并非是从褚英,而是常书……
“所以……你才让我考虑离开大贝勒府。”
四更天已经过了,天刚破晓,晨光熹微,倒映着代善有些阴沉的脸。
他的语调很低很低,低到快要消散在这晨曦里。
“你记住,这赫图阿拉城里,有很多你不能知道的事情。知道的越多,你就越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