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乱世,谭无隐见过很多孤身浴血的壮士,也见过不少誓死守城的勇将,但从没见过任何一位会在败局落定后,舍身掩护百姓逃离掳掠——
没有人会破坏上千年岁月传承下来,公认合法的战争游戏规则。
遑论即使亡国,也足以在这套规则庇佑下逍遥余生的王族。
本来以修士对鬼神的认知——还有当年逃难时,无论向谁祈祷都没有回应的现实,谭无隐对凡人愚昧的英雄崇拜嗤之以鼻。
但现在,他却忽然对壁画上的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竟使他忘记了危险,从狭长石室的远端沿着一幅幅壁画返回去仔细观看,逐渐靠近了妖兽盘踞的门口。
第二幅壁画起,女子开始与敌军交战。她的箭术很好,又占据了岩石拱卫的制高点,竟能奇迹般的于数十万军中连取七将首级,又一箭射断石桥,使上万敌军顷刻葬身崖底。
谭无隐对凡人的武功向来没什么好感,毕竟再强的大侠也挡不住千军万马。
但此时,分明知道壁画上的奇迹是地利之功,又有信徒美化,他还是不由自主被画中人的飒爽英姿深深吸引,一面以仿佛要将其刻进灵魂的专注凝视着图像,一面快步向前走着,渴望看到更多的场面。
更多的招式。
因为脚步很快,画中静止的弓箭和刀光,此时竟仿佛动了起来。
谭无隐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位王女挽弓如月,扬手放弦。素白指尖所向,银色箭杆,苍蓝箭翎的狭长锋芒不断划破天际。
果决,凌厉,当者披靡,敌军的重甲在箭锋面前如薄纸般不堪一击,就连厚重到笼罩天地的硝烟,也能被它硬生生从中撕开。
……仿佛,那就是传说中生于冰霜的战神降临。
如果,我的剑也能……
谭无隐忽然这样想着。
仿佛壁画上那些想象中的箭光瞬间直透心灵,他猛然握紧了自己手中唯一可倚仗的武器。
而就在此时,空间中一阵震动。
妖兽居然把石室大门撞松了!
这处秘境品阶很高,地脉早已连为一体,即使元婴妖兽,也不可能这么快破坏建筑?!
骤惊中,谭无隐被震动朝前猛推了好几步。
壁画跳过了好几张,不再连贯,方才几近顿悟的心境,也因这样的扰动一阵震荡。
谭无隐艰难的扶墙抬起头,正见眼前这张壁画上,那位女子到底是用完了所有的箭,在百姓都撤离后,她不幸重伤被敌军俘虏,活生生关进了封闭的王陵。
但她仍是和第一幅画中一样高洁优雅的身姿,平静凛然的神情。
唯有手中紧握着被折断的长弓,还有那半支染血的苍蓝断箭,能让人清楚感知到她也是人类,也会有痛苦。
门外的震动更激烈了,穹顶开始有大块碎石落下,狭长的廊道内,灰尘逐渐遮蔽光芒。
谭无隐因为在出神看画,没能避开碎石,此时有一枚刚巧砸到他持剑手臂上的伤口,顿时血肉翻卷,剧痛钻心。
但他没出一声,就连气息也全无一丝混乱。
——只是凝视着画中人手指虽血肉模糊,却仍紧攥她再无法杀敌的武器。
谭无隐猛然拔剑出鞘。
石室大门已出现了裂缝,妖兽的腥臭已浓郁到有如实质,后方的同伴在疯狂的嘶声哭叫。
一身灰白杂役装的少年却还在门口,横剑而立,仿佛浑然不觉眼前越来越靠近的尖牙利爪。
只专注于墙壁的尾端,最后的几幅画面。
那是那位北境末代王女白日升天的场景。
画上,有一位白衣仙人进入她受困的王陵,唤起宝光万丈,瑞气千条,带她进入永恒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