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上)
柳青如起身,使劲地拍了拍屁股,将两个时辰下来吸附的灰尘拍去,然后拿起乞碗,唱着洛阳的小曲儿向街市走去。
他取下破旧的帽子,又重新戴好,掷接着铜板在匆忙行走的人群里逆向穿行。
人们或低头愁思,或欢笑相谈,有牵着小孩的母亲,有身携佩剑的穷酸秀才,也有奇装异服的胡人,他们在此世中穿行,漂泊浮沉,但此时都有一个家可以回,会有亲人等待着,捧上热茶,端上热饭,炕也热了,油灯也热了。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自己也这么想。
柳青如哼着小曲儿,顺手从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身上摸来一只钱囊,到手发现鼓鼓的、却无重量。
雪不时从头上飘下,落满了他的帽子,也落在手上、衣袖上,还有浑身上下。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在人们的踩踏下却变得污浊不堪。
雪变得更大了,照这势头下,明日或许要封街停市了,他这样想着。
柳青如闪身到一条巷里,确切看清四周无人,才打开那个钱囊,却仅见一个着满绿锈的旧铜板,几张黄黄皱皱的纸。
他取出一张,小心地打开,却是一张药单,略识些字和通些药理的他一眼便察觉尽是些治肺痨的药材,单是几味大药便是开销不小。
想必是丈夫病了吧。他迟疑了一会儿,收回想拿铜板的念头。
或许死了也不一定。他微微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却似乎有些许黯然。他将纸折好,重新塞回去。
他再取下帽子,抖下积雪,又戴上,然后从兜中摸出一个铜板放入钱囊,转头追着那妇人的方向去了。
“今日只有这一个包子了。”柳青如接过包子铺小二递来的包子,心内叹息。
他强忍住下嘴的冲动,将包子用布包好,揣入怀中。包子新鲜出笼,揣在怀里仿佛是一颗滚烫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心脏,隐约中似乎还在跳动。
他拐过几条巷,看见街上渐渐失却了人影,几条冻得发瑟的狗呜咽着从狗洞钻了回去。
雪沉沉地下着,毫不吝啬也不偏不倚地将四方均匀盖住,风时有时无,而天空仍然阴沉地可怕。
又拐过几条巷道,路边的树上突然落下一团积雪,正落在他的头上。他气愤地摘下帽子,抖去积雪,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绊,向前扑去倒在地上,怀中的包子也飞了出去。
趴在地上的柳青如顾不上疼痛,跳将过去抓住包子,拍去上面的雪,等到重新包好放入怀中,他才松了一口放心气。
他回头看向绊倒自己的东西,却是一双半露出雪面的脚,此时已然冻得僵硬而直挺,显然是一具尸体。
他脸色怪异地上前,刨开尸体脸部的雪,待看清面容后,又沉默地用雪掩上。他心内叹息:赖二也死了,人果真脆弱不堪。
他略一伫立,便起身走了,心下打算雪停了再唤人来掩埋他。
没多久,柳青如走到了栖身的城隍庙前,却见几个小乞丐喧嚷着叫骂,围住了什么,拳打脚踢的。
柳青如只道又是哪家的饿狗被欺负,上前喝道:“都住手,别踢了!”
几个小乞丐见他出现,都停了拳脚,不敢再有动作。却见地上躺着的并非哪家饿狗,却是一个只七八岁的小女孩,此时侧躺在地,已被众乞丐踢得鼻青脸肿的,想必身上也无一处不是又青又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