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六岁生辰时,父皇送给他的礼物。
当时父皇慈爱的将他举起,抱在膝头,展开他的小手,将玉笛轻轻拢进他的掌心。
“轩儿六岁生辰,父皇送你玉笛。君子比德于玉,曲赋令人忘忧,希望我儿能成为谦谦君子,岁岁喜乐无忧。”
恒帝喜丝竹、精音律、善曲赋,对笛音尤为喜爱。每日晚膳之后,便教儿子学笛,夏璟轩聪慧,两年的时间,便已初通音律。
恒帝的音乐造诣极高,尤其喜爱清幽婉约的曲目。
母妃不喜丝竹,无法体会父皇笛声中的寂寥,而新入宫的淑妃却颇有才情,又擅长抚琴,常与父皇琴笛相和。淑妃宫中,常常萦绕着两人恩爱缠绵的琴笛之声。
如果说母妃是父皇的青梅竹马,是他一生中的挚爱,那么淑妃便是父皇生命中难得的知音,是少有能理解他悲苦的人。
即便一开始,父皇还对淑妃存着逢场作戏的心思,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淑妃一向的乖巧和善解人意,恐怕也让父皇对她有了一些真心……
个性使然,夏璟轩更喜爱激扬的曲目。他略作思索,江面上便响起一曲慷慨激昂的《将军令》。
笛声荡气回肠,在空旷的水面上久久盘旋回响。犹如千军万马狂卷而来,将军身先士卒,披肝沥胆,一骑绝尘,以雷霆万钧之势,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夏璟轩年少时吹奏这首《将军令》,感受的是曲中的磅礴之意,是振奋人心的气势,是将军的意气风发,所向披靡,建功立业,视死如归的豪情。但今日,在这薄雾之中,江水之上,他却突然体会到少时未曾感受过的悲凉。
《将军令》一遍遍回荡在江面上,夏璟轩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告诉自己“君子比德于玉,曲赋令人忘忧”的儒雅帝王;那个把自己抱在膝头,手把手教自己吹笛的慈爱父亲;那个辰月宫中,吹奏出凄美曲目的孤独侧影;他眉间隐约透出的淡淡忧伤,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他常常强颜绽开的悲苦的笑,他对自由的渴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第一次,他终于理解了那个软弱而又无奈的父亲,体会到了他心中的悲怆苍凉……
贯江之上、夜色阑珊、笛声悠远、顺流而旋……
十月十七,巳时刚过,船队靠近安荣,轩王乘坐的大船率先驶入码头,停船上岸。
岸上一行人,居中是一老者,身高体阔,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正是轩王的外祖父,年届七十的定国侯秦飞鸿。
轩王一见竟是外祖父,连忙疾步迎上前去。
轩王长身玉立,从朝阳中奔来,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浑身都散发出夺人的气势。
他大步奔至秦飞鸿跟前,跪倒叩首,言辞恳切:“孩儿拜见外祖父,拜见两位舅父。孩儿惶恐,怎敢劳烦外祖父亲来。”
两方众人一见轩王跪拜行礼,除定国侯外,皆呼啦啦跪倒一片。
定国侯秦飞鸿见外孙飞奔而来,跪在自己面前,一下子愣在当场。
时光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暮秋的清晨,自己的东儿,那个从小就让他引以为傲的长子,二十二岁的少将军,从边关大胜而归,乘船回京,接受皇帝的封赏。
自己也像这样,亲自迎到码头。
一向遇事沉稳、老成持重的东儿,见到自己,却像孩子一样飞奔而来,跪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那天,他也是着一件浅色长袍,全身沐浴在霞光之中。
仿佛是昨日情景再现,秦老侯爷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起来,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定国侯秦飞鸿难掩内心激动,上前一步,将夏璟轩从地上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