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半晌没有说下去,神情迟疑,显然也知道这个建议意味着什么。说到底,争的都是利,但不同人有不同的利,对袁绍有利不代表对冀州世家有利,对将来有利不代表眼前也有利。他是谋士,应该从袁绍的角度出发,谋全局之利、长远之利,但他很清楚,如果不能顾及冀州世家的眼前之利,什么利都是泡影。
审配的目标达到了,袁谭兖州战败之后,袁绍不得不依赖冀州世家。冀州世家不出钱粮,袁绍就寸步难行。现在能做决定的人不是他田丰,甚至不是袁绍,而是审配。在做决定之前,应该先听听审配的意见。可是他更清楚袁绍的性格,这样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一旦袁绍尊严受损,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见田丰不说话,袁绍越来越焦躁,脸色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勉强。
“元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田丰咬咬牙。“主公,臣以为,公孙瓒困守坚城,非急切可下,宜从长久计。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定,如今冀州四面受敌,唯君臣一体,上下同心,方能挫强敌于北,安百姓于内。”
袁绍眼神微缩,嘴角微撇。“元丰说得仔细些,如何才能君臣一体,上下同心?”
“主公拥重兵于北,臧洪守渤海于东,董昭守魏郡于南,赵国、常山也宜安排得力人手,以防太行山中诸贼入寇,更当有人居中调度,为主公足兵足食。”
袁绍耷拉着眼皮,手掌摩挲着腰间的思召刀环,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臧洪是徐州人,董昭是兖州人,冀州人不满意,也要分一杯羹,却一直未能如愿,趁着现在他有求于他们,主动开口要了。他们不仅要赵国、常山诸国的郡守,还要能控制全局的大权。
我像一只蚕,吃下桑叶,吐出丝,把自己织成茧。茧很美丽,可吐丝的蚕下场却不怎么妙。
易水南岸,袁军大营。
袁绍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转着圈,不时用手巾擦鼻子。进入八月,早晚凉了,不小心,夜里就受了凉,清鼻涕流个不停,擤得久了,半边脑壳都疼,让袁绍有些说不出的焦灼。
但比起受凉更让他焦灼的是眼前的战事。
刘虞不等他赶到就仓促进击,结果被公孙瓒一战击溃,现在幽州军已经崩溃,虽有鲜于辅等人居中联络,集结人马,却无法与刘虞在世时相提并论。原本一场预料中的速胜变成了僵持,这让袁绍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如果继续进攻,没有两三个月无法决出胜负,就算能击败公孙瓒,全取幽州,他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无法立刻转身南下,准备了近半年的秋季攻势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要夭折。如果放弃进攻,先取兖豫,那幽州很可能会落入公孙瓒的控制之中,他渴望已久的幽州战马将源源不断的运往豫州,成为孙策手中的利器。
没有了骑兵优势,还能不能战胜孙策,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这一切都是刘虞的错。早就知道他名不符实,却没想到他如此无能,十万大军攻不下公孙瓒的小小堡垒,反被公孙瓒的突袭打得落花流水。
脚步声响起,田丰拄着杖,快步走了进来,见袁绍在帐中踱步,神色不豫,田丰花白的眉毛颤了颤,沉下了脸。“主公,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大战之前,主公当澄心净志,心无旁碍。”
袁绍强笑了两天,清了清嗓子。“元皓兄,情况如何?与鲜于辅他们联络上了吗?”
田丰叹了一口气。“联络上了,但……形势不太妙。”
袁绍心里一紧,心脏不争气的猛跳起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