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王弃剑势,剑从天落。
直奔大河。
先触血色长剑,一声铁钉落地的声音,脆响中,血色长剑如玻璃破碎,化作无数点荧光迸散四野,目不暇接的凄美让人心旷神怡。
落下之剑,再触大河。
青色大河。
一瞬之间,席卷逆流而上的青色大河惊涛拍岸,如卷千堆青色雪,汹涌翻滚如有鲸群。
亦是一瞬间的事情。
大河突兀的凭空消失,仿佛从没出现过。
那柄剑亦消失不见。
天穹白玉京前,青衣仙王腰间,又生佩剑,仿佛从始至终就没弃剑一般。
青衣唐诗看着手持锈剑的李汝鱼,沉默着说了一句果然还是需要十四剑。
眉梢尽喜意。
练剑十余年,终于能出这第十四剑。
岂能不喜。
这正如怀璧之上孤芳自赏,美则美矣,却终究有些寂寞。
李汝鱼锈剑归鞘。
盯着唐诗:“请!”
你出第十四剑,我还有把握能接,可你不是剑道圣人,不信你能出第十五剑,出不了十五剑,则谁也阻止不了我杀赵长衣。
唐诗深呼吸了一口气。
反手从护身的不动明王手上摘下那柄剑,于是刹那之间,形成不动明王的流光如被鲸吞,尽数如水流一般流入那柄剑中。
下一刻,这位欲出第十四剑的女子却没出剑,身影摇曳,竟然凭空消失。
所有人抬头望天。
天穹白玉京前,青衣唐诗一步走入那青衣仙王之中,合而为之。
俯视天下。
所有人皆心头一震。
剑道成圣了?
只有李汝鱼清楚,唐诗并没有成圣,只不过这十四剑,是唐诗亲自执剑出手,不再是先前那般,剑出引异象而杀敌。
所谓万象,即是如此。
此刻唐诗执剑出剑,便是即将突破万象巅峰,真正达到了夫子和剑魔独孤那个层次。
不为圣,杀里却可斩圣。
然而我李汝鱼何惧?
轻笑一声,剑在天上,那我李汝鱼便于天上破你十四剑。
这一次,李汝鱼不请将军、杀神,亦不请刺客。
却转身向着圣人庙的方向,微微弯腰,以读书人之礼见过,轻声道:“先生,可邀春风一用。”
圣人庙畔,刚从山巅下来,走在山体上那条小道上的范姓庙祝笑眯眯的对身后的道姑聂隐娘说道:“你看你看,怕什么来什么,那家伙果真要找我要春风。”
那便借罢。
我虽圣人,亦在红尘,自是愿这天下早日安宁康和。
范姓庙祝大袖一挥。
身影绰约消失不见。
大凉有圣人,谥文正,乘鹤仙去,归于观云山。
观云山有老松,圣人手栽之。
此际,那颗如读书人坐而捉书的老松,枝丫摇摆,恍恍然间,有清光一闪而没入老松之中,旋即似有人从老松里跨步而出,化作一阵清风,拂向人间。
天地之间,清音一阵。
万古功名有天命,浩然携手上春台!
宛若仙人语。
层层叠叠回音荡漾,天下皆闻。
骤有春意生,骤有春风起,吹过千山万水,拂动人间流云,漫上高山大岗,卷平草原雪山,吹皱东海天水,亦吹散了锦官城王府里的遍地尘埃。
大凉天下,人间遍地春花开。
春意更浓。
锦官城王府之中,李汝鱼一句可邀春风,便有春风来,于是乘春风扶摇直上成一线,直上九天,立身青云之巅。
李汝鱼负手,佩剑。
立于云端,脚下游紫鲲。
紫气漫天!
在圣人庙畔的石庙镇长街上,和半佛半魔的郭解一战,李汝鱼曾在圣人春风之下,短暂跻身过谪剑仙之境——所谓谪剑仙,大概便是如今女帝定规矩之后的万象境巅峰。
当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李汝鱼的身心极其快意,仿佛是在摘星山庄里喝了西门大官人春骚桂酿,全身紧绷浑身难受,却倏然之间找到了宣泄口,然后一泻千里的快感,酣畅之极。
浑身上下都荡漾着快意,全身心的松懈。
如今已在公孙止水那美妙娇躯下成人,知悉了巫山云雨花下雨露之好的李汝鱼终于明白当日的那种感觉,恰是百转千绕嘤嘤啼啼之中的进出之好,恰是快枪如骤雨后的一发不可收拾之美妙。
如登仙境。
这一次,更在其上。
脚下紫鲲君临,腰间佩剑写意,天大地大,我只一剑去,平这人间不平事。
执剑一生,所求快意,不正是如此?
抬头,春日依然在头顶,不见漫天星辰,苍茫之中,难以触摸那星空的浩瀚无穷,在这座无穷尽的苍茫星空之上,世间万物皆蝼蚁。
低头,则千万里江山尽收眼帘。
脚下紫鲲,身影庞大至三四百米之巨,铺展双鳍之后,宽亦有数百米之大,几乎遮掩了半天天穹,紫鲲金色长须十根,尖锐高如房宇,犬牙交错,威势无端。
此刻负着李汝鱼,满身心的雀跃。
李汝鱼看唐诗。
唐诗背负着一座白玉京,轻按腰间剑。
但十二层重楼在李汝鱼脚下那条三四百米之巨的紫鲲对比下,依然显得渺小,只是存在感一点也不弱于巨鲲。
反而更胜一筹。
如今她即将出第十四剑,已是人间谪剑仙,自是能看见李汝鱼脚下的紫鲲。
忍不住讶然说了声难怪。
只是话语随风去。
李汝鱼听不见。
也无须听见,事已至此,青衣唐诗的十四剑不得不出,而自己也必须接这一剑,否则岂非成了一场闹剧。
就算此事无关天下,彼此二人也必须出剑。
这是剑者之心。
唐诗出剑。
剑十四,归去势。
名字似乎没有先前的不动明王势、怒目金刚势、神人背剑势和仙王弃剑势来的霸气,倒是多了股小清新之意。
当年唐诗也曾好奇的问恩师,为何叫归去势。
完全不够霸气。
叫一剑仙人跪势、剑倾天下势之类的岂非更好?
那位喜欢喝酒,整日里都飘逸若仙,对世间万事万物都不伤心的谢姓恩师于是轻笑着说,“暴雨骤狂之后的宁静风景,天青地清如重生,那才是最为美好之处,况且,这一剑你若是练至极境,忍这苍茫东土的陆地神仙、陆地剑仙,在这一剑下都得归去。如果这都不算霸气,那什么才叫霸气?”
那时候的唐诗还是灿漫的总角少女,心比天高,歪着头问恩师:“将这一剑练到极境?可您不是说过,十四剑之后有十五剑,如今的天下,十五剑之后甚至应有十六剑,弟子难道不能练到十五剑么?”
恩师笑眯眯的抚着自己的发顶,说十五剑啊……还没有人能出呢。
唐诗不明白,反问:“那您呢?”
恩师不说话了。
似乎是思忖了许久,才叹了口气,“也不行。”
但唐诗看出来了。
那是恩师第一次对自己撒谎——他其实能出十五剑,只是不明白,这么简单一件事,恩师为何要欺骗自己。
十五剑,对于恩师而言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但无论如何,唐诗觉得如今的自己,已经将剑十四练到了极境,极境的剑十四,在东土可让陆地神仙和陆地剑仙归去,那么大凉呢?
当可令圣人归去。
千年春秋一夕仙,长生不若红颜欢,世间安得万般全,不如归去临慕渊。
这是恩师对归去势的理解。
但在唐诗心中,归去势一剑之下,任你是谁,也请归地狱去。
这才是归去势。
一剑刺出。
青衣唐诗手上的剑,仿佛成了一个黑洞,瞬间的功夫,天穹方圆十数里之内,所有的光彩尽数失去,不见春日不见青天。
只剩下那座白玉京还在。
其下笼罩的锦官城,更是一瞬从白昼入夜。
在极致的黑暗之中,没人知道唐诗这一剑在哪里,会从何处刺出,刺出之后,又会有何等的威力,但所有人明白一点:这一剑可引出天地黑幕的异象,其威力只怕已经是匪夷所思。
李汝鱼置身黑暗之中。
他除了白玉京之外,天地外物什么都看不见,如被无边的黑暗束缚,也看不见唐诗,只能看见那一座白玉京,更不知道唐诗这一剑会从何刺来。
低头,脚下的紫鲲亦不见。
仿佛在刹那之间,改天换地置换了时空,来到了星空之外那片苍茫无穷之中。
然而那无穷无尽的黑幕,却仿若真实存在的物体,泛散出难以言说的沉重感,不断的挤压着李汝鱼的肌肤,越来越重。
李汝鱼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