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巨侠苦笑着点头。
不仅墨巨侠,就连其他人也陷入沉思,然后接暗暗点头,人有大恶,但犯恶之后,真的只有一死?
也许如此。
但就算应该死,其实也有活下去的资格。
只不过世间还有一个东西:规矩。
规矩就是法。
所以,李平阳说的那个人,其实无论怎样,死才是唯一的正解:虽然必死,但他确实有活下去的权利,只不过世人不会接受罢了。
李平阳也知道这一点,她没有说出来的真相是,那个人并不是被羽箭穿心而死。
而是死在战后打扫时的袍泽刀下。
有人替天行道。
墨巨侠也知道这一点,他知道李平阳必然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但这都不重要,因为李平阳的话确实很有道理:“所以先生,难道我们这些将军,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吗?”
墨巨侠叹气,点头:“有。”
既然如此,那么所谓的为了非攻而杀名将,便不成立。
李平阳笑了。
行礼:“如此,打扰先生。”
墨巨侠回礼:“愧不敢当先生二字。”
李平阳转身,回到柴韶身旁,笑眯眯的,显出一位小娘子的娇俏任性,“回冬绿镇罢,晚上还是要吃麻婆豆腐——”
话没说完,忽然讶然看山下。
几乎与此同时,所有人都侧首看向落凤山下。
皆不明所以。
在墨巨侠坐山悟道之时,落凤山周围的普通百姓,就在官府里正的呼吁下,背井离乡,方圆数里之内,早已没有一个普通百姓。
然而此刻的山下,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蚁群”。
全是人!
有男子带着妻子抱着儿子,虽然秋日微寒,却依然走得满身大汗,然而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妻儿在身畔,就是最大的幸福。
有女子扶着公婆,步履蹒跚走在人群里,手上犹戴白帕。
有读书的老学究,似是私塾夫子,穿着青花儒衫,拿着戒尺哈哈大笑着,快意风流大步而来,身后,更说十余位垂髫羊角少年少女。
但闻阵阵读书声。
……
人无数,成千,甚至上万。
这些人,不仅仅是落凤山周围的普通百姓,还有更远一些的百姓,李平阳甚至在人群里看见了冬绿镇上的夫妻饭店里那对中年夫妻和他们的儿子……
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如蚁群之潮一般,漫过山野,向落凤山而来。
山巅众人皆不明所以。
但无人出声,默默的等待着,看这些百姓要作甚。
然而大家隐然有猜想。
这或许是女帝的手笔。
不是剑。
而是万千百姓。
百姓当然杀不了墨家圣人,但可以诛圣人心。
杀人诛心!
原来这才是女帝真正的后手。
端的高明。
半个时辰后,落凤山已被成千上万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旋即有人登山,登山者只有寥寥数人,有那位穿青花儒衫的私塾夫子,有那位头戴白帕的少妇,有衣衫褴褛的流民,有一位断了一只胳膊的溃兵,有一位穿着富贵的商贾,有一位贩夫,还有一位穿着妖艳但却老了皮囊的卖肉女子……
七人登山。
七人,皆不同的身份。
这七人,就代表着山下成千上万的百姓。
先有私塾夫子的声音随风传来:“敢问圣人,盛世已有百余年,今虽乱,却为何不许天下见太平?”
梳着少妇髻的及笄小姑娘李平阳拖剑上山。
穿紫袍的柴韶微微笑着随后。
一脸宠溺并幸福着。
两人上山之后,看着局面有些讶然,本以为落凤山上应该打得火热,局势乱成一团,毕竟有三方势力,而且这三方各有算盘。
然而并没有。
连陈玉庭和安梨花两人也已各自退开休战。
聂政站在姬月身前,任何人想要对姬月递剑,都得先问过他的白虹之剑。
王螂和陈玉庭站在一起。
墨巨侠独自一人站在山巅正中央。
而李汝鱼则站在不远处,尚有一位佩刀持枪的少妇站在李汝鱼一旁。
李平阳拖着剑,柴韶负手,两人丝毫不介意山巅任何一个人都能杀了他俩,实际上也并不容易——李平阳的剑道并不低。
柴韶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只不过两人的兵道太过彰显,使得人们忽略了他俩的个人武力。
墨巨侠的容颜虽已垂垂老矣,但终究是少年身躯,并不算太高,李平阳几乎能和他平视,这位巾帼走到墨巨侠前面一丈处,倒也有礼。
恭谨行礼:“小女子李平阳,见过墨家圣人。”
身后的柴韶拱手为礼:“柴韶。”
墨巨侠略略吃惊,他并不知道这两人的真实身份,但知道这两人如今在西军之中炙手可热,尤其李平阳,其锋芒直追当年的北蛮女子将军第一人安梨花。
提起安梨花……
墨巨侠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李汝鱼一旁的那位腰间配了秀戎刀,手上提着风嘴梨花枪的少妇女子。
世界真小。
大凉天下的女子将军第一人李平阳出现在落凤山。
而北蛮的女子将军第一人安梨花也出现在这里。
墨巨侠自然能看出,李平阳的剑道很高,并不输李汝鱼多少,但安梨花的武道更高,高得让墨巨侠这位圣人也悚然心惊。
安梨花的武道就算是墨巨侠,也有种深不见底的高深之感。
墨巨侠回礼,道:“两位倒是让人钦佩。”
不是钦佩李平阳和柴韶的兵道以及个人武道,而是钦佩这对夫妻敢于不带一兵一卒来到落凤山——要知道来容易,离开难。
如果自己没有被李汝鱼的道理说服,坚持非攻止战,那么李平阳和柴韶的出现,无异于自己送死。
反之,李汝鱼恐怕也不会让李平阳夫妻平安离去。
虽然又姬月相助,但不要忘了,李汝鱼这个少年的背后是一位千古奇女子,就算是墨巨侠这位圣人,他也看不出这位千古奇女子在落凤山安排了什么后手。
所以,李平阳夫妻真存在着有来无回的可能。
然而他们义无反顾的来了。
李平阳呵呵笑了笑,“墨家圣人在此,我等仰慕已经,来谒见一番也是常理,至于生与死,对于我们夫妻而言,其实并无多少意义。”
墨巨侠讶然,“何解?”
柴韶一直不说话,任由娇妻主外。
李平阳依然面带微笑,柔声道:“未知才最恐怖,有些事一旦经历过,那就并不如深渊一般会吞噬人心,不巧的是,我夫妻二人早已经历过生死。”
顿了一下,看向李汝鱼,“况且,今日的落凤山,没人能杀我们夫妻。”
李汝鱼蹙眉。
并没有按剑出剑的意思,眼下的局势有些诡异,在没弄清楚状况之前,不宜出剑。
至少要弄明白,李平阳和柴韶两人的依仗是什么。
安梨花挑了挑眉,不乐意了,“虽然我敬佩娘子关外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但你说没人能杀你夫妻俩,我还真不相信。”
李平阳眉头挑了挑,很是娇俏的看向安梨花,旋即笑道:“赵飒不会让你杀我的。”
安梨花顿时泄气。
确实,从自己的身份,再到夫君和公公赵飒在大唐的身份来看,无论自己多想和李平阳一争长短,都不可能真正出手杀了他。
安梨花很有些郁闷,旋即忽然眉如弯月,一脸狡黠:“但是我可以打得你哇哇直哭。”
李平阳脸一寒,“我死给你看,到时候薛讷会怎么看你?”
安梨花又无语了。
忽然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自己在这里,任由李平阳死了话,且不说父亲赵飒今后心里会愧疚,万一将来夫君也出现在大凉,知悉自己坐视平阳昭公主死在面前,只怕也会埋怨自己。
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