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爱和非攻,自己本认为他是一体而生,缺一不可。如今看来,兼爱和非攻,根本就是两个不相关的论点。
非攻不存,兼爱犹在。
也罢。
墨巨侠有些意兴阑珊,“两千五百年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李汝鱼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得问问他。”
“且问。”
李汝鱼苦笑:“稍等片刻。”
这些东西,还得再问问脑海里那个叫浮生的异人。
无人出声。
实际上山巅的所有人,除了李汝鱼,全都是异人,大家都想知道,数千年后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形。
许久,李汝鱼才生呼吸了一口气,苦笑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众人一阵无语,你倒是说。
李汝鱼继续说道:“墨家机关术中,曾有一种连弩车,如今大凉天下也有,可是你们所在世界的两千年后,有一种类似连弩车的装置,可以在几个呼吸间将咱们所立这座小山夷为平地。”
一众人看向脚下。
这说出来确实不敢相信。
李汝鱼继续说道:“数千年后,人们出行不再是靠马车,长途跋涉,有一种可以在天上飞翔的神鸟,是用钢铁制造,而且可以一日数千里——”
话未说完,陈玉庭笑了起来,“钢铁怎么可能会飞?”
李汝鱼苦笑,“其中的道理,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陈玉庭不做声了。
他所在的时代,其实已经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了,比如开国皇帝曾有一门武器,叫做红衣大炮,但要在顷刻之间让这座小山夷为平地,也是不可能的。
李汝鱼继续说道:“在那个时代,战争不再是刀剑之战,而是各种匪夷所思的兵器,比如有一种武器,可以在一瞬间让数十万人化作飞灰湮灭,甚至还能让上百万人在后续患上绝症不断惨死……”
李汝鱼说了很多。
天穹很安静。
这些本该违背天道底线的事情,却并没有引发惊雷。
山脚下,一身蓝色道袍的道人满脸大汗,浑身道袍已经湿尽,身上清光阵阵升腾而起没入天穹,苦不堪言。
暗暗郁闷。
山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天道越来越狂肆,以自己的道术修为,最多还能坚持小半刻钟。
道人身上的清光开始黯然。
旋即五官开始沁血。
忽有人大步而来,却是一个背负着一面卦旗的汉子,来到道人身旁,笑道:“撑不住就别苦撑,修道一生,来之不易。”
汉子说完,将卦旗往地上一插。
卦旗上四个字:相天面地。
天与地两字便绰约起来,旋即化作点点墨色,飘入天地之间。
蓝色道袍的道人顿觉压力尽消。
看着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相面汉子,这些年其实在蜀中也听闻过他在澜山之巅的手笔,忍不住恭谨行礼:“晚辈蓝道行见过前辈,不知道前辈是袁天罡前辈还是李淳风前辈?”
汉子哈哈大笑:“皆可皆不可。”
旋即抬头看天,笑眯眯的道:“《推背图》也推不出这些事呐。”
蓝道行越发震惊。
笃定了眼前这汉子的身份,必然是袁天罡或者李淳风其一。
山巅,所有人都被李汝鱼欲描绘出来的那个匪夷所思的世界震惊得说不出话,世间竟然真的可以做到日行万里,甚至还能进入星空之中,后人甚至还能像嫁接果树一样嫁接人的五脏六腑,连开颅这样的事情也已达成。
匪夷所思!
而这样的世界,很可能就在大凉这片天下之外。
难怪,百里春香和大燕太祖会离开大凉去追寻世界之外的世界,难怪当今天下第一奇女子,大凉女帝亦想去看看世界之外的世界。
只因为那个世界太过神奇。
墨巨侠喃喃而语:“两千多年后,世界已是仙境?”
李汝鱼想了想,“相对于你我所处的天下,那个世界,确实可以算仙境。”
墨巨侠沉默了很久,“真想去看看。”
李汝鱼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去看。”
墨巨侠抬头看着李汝鱼,许久许久,忽然放声大笑:“好,那我墨翟,就追随你家夫子的脚步去看一看大凉之外的世界,是否真的是仙境。”
其实也不死心。
自己所处的世界,两千余年不曾有过非攻之时,而大凉这片天下,千年以来也不曾有过非攻之时。
若是大凉这片天下之外的世界不是仙境……
那么自己想去看看,那片世界有没有可能存在非攻。
为此,我墨翟愿为墨家先驱。
这一刻,墨巨侠放弃了小我,放弃了墨家,他的心中,装着另外一个世界,装着他一生学说主张的梦想。
他想去看看。
他想去试试。
但内心深处,依然对这片天下些不甘心,难道大凉天下的人,就没有一个人不向往非攻兼爱的大同世界吗?
墨巨侠想知道,他想再去天下走一遭。
然而不用。
墨巨侠想知道天下人是否向往兼爱非攻。
于是有人让他知道。
十里外的小镇,有个很文雅的名字。
冬绿镇。
之所以叫冬绿,是因小镇上家家户户皆栽种着榕树——榕树是个比较特别的植物,并不随春夏秋冬而落叶发芽。
榕树的落叶发芽,只和栽种时日有关。
据说何时栽种何时发芽。
这是民间说法,尽管实际上也存在这种状况,但真正的状况是榕树春天落叶发新芽,换叶时间极长。
小镇又是漫山遍野的榕树。
是以哪怕到了冬日,就算部分榕树冬日落叶,然而依然遍地绿色。
这才有冬绿之说。
此刻已是秋季,但冬绿镇上依然绿意盎然,只不过榕树属阴,这便使得满是榕树的冬绿镇在秋风里格外阴寒。
小镇唯一的客栈门前,栽了两颗榕树,已有百年,枝叶繁茂,树根虬结,颇显沧桑之气。
榕树外的秋日阳光里,有对夫妻相坐品茶。
丈夫是个儒雅中年人,穿紫袍,方脸高额,目光如炬,留着山羊须,越发增添了儒雅之气,只不过浑身上下又洋溢着沙场英气。
坐在他对面的妻子,则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如今已改梳少妇髻,本就略显方正的小脸上还有些许婴儿肥,显得有些可爱,肌肤极其水润,和那待嫁闺中的大家闺秀没甚差别。
穿着一身碧绿长裙。
佩了剑,一柄普通的无鞘长剑。
拖在身后。
两个人安静喝茶,并无过多言语,直到有个要钱的乞丐路过,丈夫丢了张会子给那小乞丐后,妻子才怒道:“你钱很多?”
正是从蜀中赶来的柴韶看着自己这位妻子,愕然:“不算多吧?”
“那你怎么给了他十两会子!”
拖剑在身后坐在那里一脸气鼓鼓的女子,正是在这场战事中声名鹊起,如今大凉天下女子将军第一人的李平阳。
已和北蛮安梨花齐名。
柴韶干笑了两声,“最小的了。”
李平阳依然气鼓鼓的,恼道:“你就不会过日子,当年父皇真该将你丢进户部去锻炼一下,你知道十两会子可以买多少碗——麻婆豆腐嘛!”
柴韶顿时大乐,一脸溺爱,“持家不是有你么,我负责赚钱就是。得了得了,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中午继续麻婆豆腐,满意吧。”
感情说到底,她还是在埋怨自己昨夜没让她吃麻婆豆腐。
可能怪自己?
到了冬绿镇,每一餐的饭桌上,必然少不了麻婆豆腐,纵然是那对夫妻自制的豆瓣很美味,可天天吃也得吃到发吐。
自己确实看见麻婆豆腐就想吐了,不过没办法,娘子喜欢,自己继续吐吧。
昨日才一顿没吃,今天就找借口和自己发小脾气了。
李平阳这才眉眼如弯月。
两人忽然同时侧首看向远处,透过层层山峦,隐约可见远处天穹霞光一片,宛若黄昏落日,然而此刻秋日尚在正天。
旋即晴空之中传来滚滚闷雷声。
似是人语。
柴绍整了整衣衫,又轻轻按了按腰间剑,起身,“走吧。”
李平阳嗯了一声。
率先抬步,走了步,不经意的说等下如果真要咱俩也打起来,你可别逞强,我应该能拖住那个墨家矩子一剑,你就赶紧跑。
柴韶笑而不语。
傻老婆啊,哪需要咱俩出剑。
黑衣文人让咱俩来此,根本没想过让咱俩出剑,而是出声。
夫妻俩沐浴在秋日里,踽踽而行。
闲庭散步。
根本不急,就这么不徐不缓的赶向落凤山。
……
……
“去吗?”
安梨花从树上跳下来,按住腰间秀戎刀,并不急于取风嘴梨花枪,站在李汝鱼一旁,望着山巅,不确定的问李汝鱼。
山巅,白虹迸散。
而那漫天霞光,也在白虹之下化为乌有。
无数飞鸟更是被惊散四野。
山巅之上,只有剑意如织。
李汝鱼沉默,不知道是在问安梨花还是自问:“墨巨侠说他错了,是承认我说的道理?”
这一点很重要。
安梨花翻了个白眼,“鬼知道。”
旋即眸子猛然一紧,她感觉到从那座小村子里,又升腾起三股然人无法忽视的气息,前者充斥着玄妙的道家气韵。
后两者中,一犀利如刀,一隐含道法天然之意。
忍不住暗暗叹气,蜀中对墨家志在必得,那么墨巨侠就必须死。
这就让临安女帝很尴尬。
杀墨巨侠,则会让墨家落在姬月手中,不杀墨巨侠,墨家又会继续刺杀天策和太平军中的名将——不过按照这个局势来看,似乎女帝并不介意墨巨侠的生死。
否则何至于只让李汝鱼在此。
就算李汝鱼的剑道再高,按理来说,也不是聂政和墨巨侠的对手才是,所以杀或者救,李汝鱼都不算很重要。
李汝鱼也感觉到那几股气息。
于是向前。
“我想和他再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