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师就是这座大城的将军,一城一人。
王重师伸手到身后。
身后那座虚影大城越发飘渺,王重师的手仿佛直接越过了时空限制,直接抓入了城门之中,旋即只见城门处一片片的坍塌萎缩,形成一条细线,飘进王重师虚握的右手里。
大城不断坍塌萎缩,到最后全部融入了王重师手中。
这一幕说时迟那时快,其实也就电光石火间的事情,大城的出现到消失,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大城彻底消失在王重师手中。
没有剑的王重师手中,出现了一道剑光。
剑光炸裂间,绚丽至极。
人在。
则剑在!
我王重师一生有负,负了天下,负了沙场,负了功名,负了青史,但终究没有负了手中长剑,亦没有辜负当年那可稚子之心。
王重师手握光剑,一剑刺出。
迎着从明月里月下来的少年一剑刺出。
这一剑,惊艳时光。
这已经不是剑,也不是一座城,而是一片沙场,随着那一剑刺出,无数披甲铁骑脱剑而出,奔腾呼啸着杀向谪仙临空一般的李汝鱼。
肉眼可见的铁骑,让人瞠目结舌。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真的铁骑,而是虚影,是王重师一身剑意之所在。
王重师这一剑有多高,阿牧看得出,饶是如此,她还是很担心,她不知道李汝鱼的剑究竟有多高,她不知道李汝鱼能不能破王重师这一剑。
不能破,则李汝鱼死。
蹲在地上的阿牧紧张的站了起来,咬着嘴唇看着不远处,手指相交处,指甲狠狠的掐在掌心,露出一片血白。
忐忑不安中,阿牧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傻瓜,干嘛要给那个人机会。
在阿牧看来,王重师刺出那一剑时有太多的破绽,如果是自己出剑,王重师根本没办法从那座城里抓住一柄剑,自己的长剑就破开了他的胸膛。
可惜李汝鱼这傻瓜春毒攻心,看不出这一点。
可此刻王重师抓出了这样一柄剑,那么李汝鱼的剑道如果没有先前的厚重霸道,那么必然要败。
归根到底,还是阿牧对李汝鱼实力不稳定的担心。
毕竟她是最熟悉李汝鱼的人之一。
只有她清楚的知道,今夜的李汝鱼,所展露出来的实力,其实都是他今后在剑道上的潜力,一旦过了今夜,李汝鱼将从这个高度上跌落下来。
所以阿牧才担心。
但解郭和墨巨侠不知道,两人还以为李汝鱼真有这般谪仙的实力,叹为观止,尤其是看到王重师从身后虚影大城抓出一柄剑后,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世间用剑者至此,当属高处清寒者了罢。
一直不甚看得起王重师的黑衣持枪人,在目睹他这一剑后,也忍不住点了点头,由衷的叹了句,“好一个此生负了天下,唯独不负剑的剑意。”
这人,当得起将军。
亦当得起剑道名家的称赞。
至于李汝鱼和王重师谁胜谁负,黑衣持枪人不在乎,反正在他眼里,两个人都是死人。
因为他自信,手中长枪不输北方之王岳平川。
当然也不输新王岳单。
而在山腰处,独坐巨石上的道姑腰间那柄长剑,再一次发出更为欢快的剑吟声,这位自诩不输夫子的道姑第一次起身,转身看向山巅。
许久,才道:“大道并非吾一人独行,剑道之幸矣。”
这一刻的道姑,终于开始将山巅之战放在心上,不论李汝鱼和王重师谁胜谁败,都有资格让自己出一剑。
但是,仅一剑耳!
山巅之上,目睹王重师这巅峰一剑,魁梧汉子张定边咧嘴,嘟囔着这家伙竟然还藏着这一手,看来要一拳砸死他真的不可能啊……
而西门卿眼里却燃起了希望之火,王重师这一剑,有胜算。
胜算多少,西门卿看不出。
实际上,不仅西门卿看不出,他身旁的公孙先生、张定边看不出,就是阿牧、解郭、墨巨侠乃至黑衣持枪人,佩剑道姑皆看不出。
李汝鱼王重师,这一剑究竟谁胜谁负?
天知晓。
世间有什么比一座城还重?
夫子的剑可以。
大河之剑,本就是一条奔泻千里的天河,自然比一座城更重。
画道圣贤钟铉的画笔可以做到,泼墨挥毫间便可搬来大江大山,自然也重于一座城。
但夫子的大河之剑也好,钟铉的画笔也好,皆不是世间最重。
世间最厚重者有三。
一者人心情意,例如父母之情重于泰山。
二者生死大义正道沧桑。
三者,则是历史。
历史的厚重,承载了百年千年的故事和传奇,承载了万亿人心情意,亦包含了生死大义正道沧桑,历史,是岁月和故事的汇聚,凝聚了万万千千的言语。
世间有比历史更厚重者?
一座城,在一段历史面前,那才真的是螳臂挡车。
不巧的是,王重师雄浑如一座城的剑意,遇见了曾经在临安夕照山读史书,从书中借出了一段大燕历史的李汝鱼。
李汝鱼于山巅,接王重师的第一剑,便唤醒了灵魂深处印记着的那段大燕历史。
虽是轻描淡写的一剑,但那一剑上却蕴含了整个大燕的历史,其厚重连岳平川的长枪都要避其锋芒,何况王重师的剑。
在所有人呆滞而石化的目光中,王重师脸色惨白,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长剑倏然间崩碎,化作细小如砂的碎片,洒落一地。
李汝鱼的长剑顺势而落。
剑未至,却已有厚重剑意压塌了王重师,将这位剑槊精妙冠绝一世的剑道高人,震飞到远处,落地后又接连狂吐几口血。
李汝鱼的剑落了澜山之巅。
蓬。
虽然并没有声音传来,但众人的耳里脑海里,却仿佛真的听见了这样一道声音,这无形的声音仿佛黄钟大吕,敲打在无数人心间。
纯粹看热闹的人受不住这黄钟大吕之声,脑海一黑,晕了刹那,栽坐在地。
实力更高一截的人,则感觉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鼓在擂动,又仿佛有千千万万个鼓在震响,一时间之间山呼海啸,头疼欲裂。
而阿牧解郭之流,则在这黄钟大吕声中,耳鼓如雷,头晕心烦。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随着李汝鱼欲的长剑落在澜山之巅,所有人都生出一种错觉,脚下的澜山,仿佛轻颤了一下。
那些栽坐在地的人,更是感觉自己仿佛在那一刹那被弹离了地面。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明白,少年这轻描淡写的一剑究竟有多重。
阿牧裂嘴笑了。
解郭瞠目结舌,许久才道了句厉害了厉害了,这少年的剑竟然厚重若斯恐怖若斯,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墨巨侠越发沉默,眼神越发忧伤。
没人知道,墨巨侠的忧伤从何而来,唯有解郭隐然猜到了一点,知道无法开解墨巨侠,毕竟他很可能是墨家的巨子。
李汝鱼的越强大,接下来的只会越惨烈,这是墨家人不愿意看见的。
另外一边,黑衣持枪人不动如山,舔了舔嘴唇,双手不再负在背后,先轻轻敲了敲脑袋,甩了下头,然后十指相扣,发出一阵噼啪声。
战意骤然昂扬起来。
西门卿目睹这个结局后,脸色凝重,对身旁的张定边轻声道:“兄长,这一剑究竟有多重?”
张定边苦笑,“不可度量。”
而那华丽道袍的公孙先生眸子里的快意瞬间涤荡无遗,脸色更是死灰一般,旋即目光坚毅起来,无论怎样,今夜必杀这少年。
开弓没有回头箭。
澜山腰上,在静谧的夜色里,竹林倏然无风自摇,依山而建的道观,竟然晃了晃,荡漾起一层层灰尘的同时,发出无数吱呀声。
坐在竹林前巨石上的道姑睁开眼,微微颔首,“又借大燕历史?这一剑有点意思了。”
旋即闭目,“倒要看看你能借得几次。”
李汝鱼长剑落地后,没人发现,就是那黑衣持枪人和阿牧也没有发现,李汝鱼剑尖沾地处,出现了一道裂口,宽仅三寸,却一路蔓延,笔直的蔓延,一直蔓延至澜山深处,深不见底。
这一剑,聚大燕历史之厚重,澜山亦不可承。
然而李汝鱼此刻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境界。
脑海里那颗白起之心疯狂跳动,血腥而浓郁的杀意彻底将少年包裹,两次遭受到王重师的长剑挑衅后,李汝鱼本能的反击。
左脚猛然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