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环冷笑了一声:“她是没有卖给我们家,不过贾大太太,你以为你做得了她的主?这林家这么多人,我的弟弟妹妹,我确实做得了主,不用问迎丫头,就是我三弟弟,说是要去哪儿玩,我说了不许,你问问他还去不去?反正现在,我说了不准去,你猜迎丫头会不会听我的话?”
邢夫人被她抢白,气不打一处来:“她既然没有卖给你家,那就还是我家的女儿,我叫她回去,她敢不听?”
“你当迎姐姐是傻么?今儿个是馥姐坐在这儿,你还不懂什么意思吗?”眼下也没有病人,几栀搬着板凳坐在门口看热闹,帮腔道,“馥姐脾气再怎么样,眼下迎姐姐的月钱是她在给,贾太太最好别惹她太生气,要不然,你还得给迎姐姐再找一门差事——瞪我干嘛呀,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迎姐姐出门去孙家的时候带了多少嫁妆,你心里最有数,别拿太子妃娘娘说事啦,太子妃娘娘那天回来,可是气得差点病了,还是你以为迎姐姐在孙家的时候攒下钱来了?你是觉得她不用吃、不用穿,还是平日里一点钱都不能用,就攒着等着接济你们?”她年纪虽小,但是伶牙俐齿的,又开门做生意,见着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脸皮薄了这生意可做不下去,当年巧姐出事的时候,她就生气得紧,只是没能见着那位传说中的大太太,不能替巧姐说几句话,心里憋着,到今儿个可算是全倒出来了:“要我说,贾太太,这么多年了,您也没想起自己有这么个闺女,这时候,就索性别想起来了吧?真计较起来,损失的会是谁?太子妃又会向着谁?其实也不必拿太子妃出来说,有借有还,再见不难,你们要再借钱,要不先把迎姐姐前儿个借的那十两银子还回来吧,也够小门小户的过一阵子了,是迎姐姐攒了这好久呢,我亲眼见着,她都多久没添新衣裳新首饰了。你要是真拿她当闺女,你就养着她,要不,就别摆太太的谱啦。”
邢夫人不敢和馥环来硬的,但见几栀一个小丫头片子,穿着打扮也就那样,竟然也敢瞧不起她,是真的动了肝火,赖在地上哭骂道:“好你们林家,说起来也是书香世家呢,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么?是什么样的教养?我还非得跟林太太理论理论不可了!”
几栀问她:“这可真是稀奇了,教养教养,怎么叫教养?我五岁开始看医术,长到十几岁开了这医馆,这一年下来,救活的人也不多,但也有小十个了,如今过年,还有人来我家送农货,谢我当年救他性命呢,我治病救人,你家老爷杀人,如今你反而来说我没有教养了?那可真是,就是你说得出口,阎王爷也不肯答应的。”
馥环站起来,对邢夫人道:“贾太太也不必在我们这儿耍赖,就像
栀丫头说的,她治病救人,街坊邻居的都长着眼睛,不是你说我们坏话就有人信的。这事儿就是说出去,你又能伤到我?也就伤着迎丫头罢了。你硬把她接回去,我是不能应的。要是她自己愿意跟你回去,那我能有什么损失——只是,她又不傻。何必要闹得这么难看呢?闹得再难看点,你不如回去想想,怎么跟你家里其他的人解释罢。我林馥环名声在外,多少人背地里说我心狠手辣,不讲情面呢,你真要替你家树我这么个心狠手辣、不讲情面的敌人?”
她这话可算是说中了王夫人的心思。王夫人一来毕竟是大家出身,不敢太过拉下面子来胡搅蛮缠,二来她的宝玉还要考学,也不算全无希望,实在没必要得罪林家。但邢夫人小门小户的出身,而且爱财如命,现在丢了钱,正是觉得什么都不好的时候,脑子一热,也就什么都不顾了。可是林馥环这话,还是让她抖了一抖。
是啊,大闹一场,然后呢?林家就是不愿意借钱,大不了就把迎春一起赶出去,谁还会怪他们不成?他们又会有什么损失?迎春既不是他家什么女儿,又不是他家媳妇,撑死了算在她家医馆做工的一个人,他们不养她,别说告到官府,就是让最没有见识的村妇们听着,也会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林黛玉和迎春的交情,说到底也就那样,她难道真的会为了迎春去和自己的婶娘、姐姐闹不快?只会埋怨上贾家。到时候和林家连这点表面客套都做不到了,二老爷、王夫人又会说什么?邢夫人要是身上还有钱,也就不怕了,但她现在是什么底气都没有,被林馥环一问,还是忍不住抖了一抖。
第212章
馥环打发走了邢夫人, 还是觉得头疼, 对几栀道:“我就盼着这一遭后,他家心里有点数,别再来了。我是想不到还有人在做出卖孙女儿的事儿后, 还有脸面出来的。”
几栀笑道:“她要是个知廉耻的,也做不出卖孙女儿那事了。要我说,还是得迎姐姐自己下定了决心才好,否则,你能拦一次两次的,能天天盯着这儿吗?”
馥环冲她挑眉道:“你且放心吧,自然会有人替我管着她的。”
谁会管着邢夫人?自然是如今家道中落, 但宝玉好容易开始念书、心里有些盼头的王夫人。她素来就看不惯邢夫人的做派, 如今贾母也没了, 家里整个都一团糟, 什么丫头、小厮的都跑了, 一家子在典当祖产度日, 还摆着那份和气给谁看?王夫人从前是最不喜欢黛玉的人, 如今也不得不低头。林家不肯借钱, 难道她不怨?可是倘若林家彻底地和他们撕破脸面, 吃亏的是谁?邢夫人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 她的宝玉可还是要光宗耀祖的,现在和林家闹翻,立这么个敌人,多不划算?官场上人情练达皆文章, 不求别人拉一把,只求到时候好容易能出头的时候,没人踩一脚。王子腾当年就是,上得太快,得罪的人太多,最后的结果可说不上好。王夫人是没胆量猜测王子腾那场风寒背后的故事的。但眼下他们的亲朋谁不是在走下坡路?多少人家求着要和林家攀亲呢,他们反而在这节骨眼上把这大好的亲戚放走?
但王夫人想着和邢夫人划清界限,贾政却不是那种会放下面子和责任的人,王夫人与宝钗商议:“大太太委实不是个聪明的人,我也是才知道,她竟然去林家闹了一场,没见着迎丫头,是和林家那位厉害的大姑娘闹的,这可太不像话了。我们就不说别的,她对迎丫头做出来的那些事,是如何好意思自称迎丫头的母亲的?要是琏儿的母亲还在,大老爷何至于此呢!”
其实别说迎春的生母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姨娘,连王夫人如今都不记得她的模样了,而贾琏的母亲张夫人虽然也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理的,但可劝不住贾赦,甚至她最后病逝都有人说是被贾赦气的,只是王夫人此刻为了抱怨邢夫人,拉这位宝钗压根没见过的大太太出来说话罢了:“我也不说别的,单说你蝌兄弟的媳妇儿,还是大太太的亲侄女呢,住在大观园里的时候,大太太是怎么对她的?如今她都不管大太太,大太太竟然还指望着迎丫头管她?那可真是说笑了,最后还不是咱们在过日子?当初分家的时候,老爷想着大老爷回来的话,得有钱过日子,可没和他们大房争过什么,咱们这拖家带口的,都不如大太太拿得多,她守不住,又能怪谁呢?老爷还怪琏儿呢,说到底是她母亲,要我说,还真不能怪琏儿,就巧姐儿那事儿,就不是祖母做得出来的事儿。”
宝钗心领神会,叹道:“老爷就是那个性子,咱们如今这么多人一起过日子,倒不如珠大嫂子过得爽利了。”
李纨在巧姐儿被卖的时候袖手旁观确实引来了许多不满,她也懒得辩解,只道:“真正发卖她的人当土匪去了,我竟不知我们孤儿寡母的是犯了什么罪。”直说的人哑口无言。她和贾兰孤儿寡母的过日子确实不易,当年贾母在的时候,也是怜惜她,给她的月钱、赏钱都是媳妇儿里头最高的,和太太们一样了,但真要说全家人的眼珠子,那还是盯着贾宝玉的。就是王夫人这个亲祖母,也时常不记着贾兰。再者说了,不说那如今恐怕已经落草为寇、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的贾环、王仁,连邢夫人都还在舔着脸在家里过活呢,哪里就轮得到她来忏悔了。她既然当初没管,眼下就不会后悔,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贾兰身上。如今宝玉也开始看书了,一大家子都指着他考学升官。只有李纨充耳不闻,心里冷笑着想:“便是宝二爷当真是文曲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