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廊道外只有他们五人,司照对上左殊同的眼:“左少卿应该清楚,一旦被神灯纠缠,就不会停止。”
左殊同道:“正因如此,才应离开皇宫。”
司照默了一瞬。
以柳扶微现下的状况,无论是摇摇欲坠的命格、凶险的脉望、袖罗教主的身份以及祸世之躯,就算没有神灯令焰的出现,他都已是费劲心力方能苦苦维持。私心里,他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倘若当真有一日她的祸世之命应了天劫,他还能带她去神庙里,至少可保住她的命,至少……可与她在一起。
但现在,左殊同将一切都打乱了。
司照的眸底看去无澜,“左少卿自称是她的兄长,你可知令妹现下的处境?她……”
“殿下。”柳扶微一把握住司照的手臂,朝他使了个“别说”的眼色。
司照自知柳扶微一直苦瞒着左殊同,他也将此视作她对自己的信任,答应她不会说。但现下……她居然在他表白求娶之心后,穿了左殊同的衣服,还要跟他走?!
左殊同看他二人相视对望、明显有话瞒着自己,深邃的眸光黯了黯,随即伸出手,牵住了柳扶微的右手。
十指相扣。
左殊同道:“我们兄妹的事,回家关上门,自会慢慢说,不劳殿下费心。阿微,走吧。”
柳扶微被左钰这反常的一牵牵得愣住,完全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又觉右腕一紧,被人猛地攥住。
司照冷峻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精准无误地钉在左殊同身上:“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第更——
雨停,树静,风止。
空气中涌动着另一股暗潮。
两方无声对峙,宛若两只鹰隼在盘旋领地,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敌阵。
夜色有一种雾蒙蒙的寂冷,以至于卫岭和言知行都慢下呼吸,仿立于壁垒上旁观。
两道目光维持着明面上的平静无波,硝烟隐匿在他们指尖。
两只手。
牵手的那只微热,卡在指节上,足以让她抽不开来;而握着手腕的那只异常冰冷,连在半空挪动都不给,隐隐然透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柳扶微被勒得头皮发麻,呼吸也霎然发紧:“你们……能不能放手?”
谁也没撤。
左殊同眼神淡漠:“殿下想要臣说什么,或者,殿下想要说什么?”
司照一字一顿道:“你,护不住她。”
左殊同瞳仁微微一缩:“殿下凭什么下此定论。”
“你若护得住,岂容她被袖罗教所劫,一年以来杳无音讯?”
此话的声音竟还是温雅的。
却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
柳扶微睁大眼睛:“殿下……”
言知行简直惊掉下巴。
他也是此案的亲历者,深知这是左少卿的痛处,也亲眼见到在寻回柳小姐之前的这一年少卿大人是怎么过来的。
但更让他震惊的是,这戳人心肺的话竟然出自于太孙之口。
饶是因为神灯案恨司照多年的言寺正,此刻亦难免作想:左少卿本就为此愧悔不已,怕是要打了牙往肚里咽……
下一刻,左殊同平平道:“殿下莫要忘了,洛阳千盏神灯,是我灭的。”
猛地一下,柳扶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左钰!”
左殊同略略抬眸,睫影冷冽:“如果令焰当真出现,至少,我可以用如鸿剑将其熄灭。”
檐上灯笼的烛火将他们的影子倒映地上,黝黑、蜿蜒、跃动,在死寂中动荡。
这一瞬,不止是言知行,卫岭都都没忍住汗毛一竖。
谁不知那一坠神坛的神灯案,连圣人都不再与太孙提及!
卫岭忍不住斥道:“还请左少卿慎言!神灯一案历时数月,若无殿下向天借力,当机立断做出取舍,也等不到你捡漏夺剑,侥幸灭灯的那一天!”
言知行被这冷嘲热讽控制不住地一激,忿忿地道:“何谓‘捡漏’?何谓‘侥幸’?卫中郎可知,殿下所谓的‘取舍’牺牲的是亲如战友的同僚,当日,若非左少卿冒死接剑,整个洛阳城都将陷入炼狱!”
卫岭哼哼冷笑:“言知行,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没有殿下,你以为你能穿着这一身官袍站在这儿?是谁入大理寺时发誓要跟殿下一辈子的,结果殿下落难你转头攀到左殊同那儿,很光荣?”
言知行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拔刀而出:“卫岭,你以为你现在装作忠心耿耿的样子,就可以把当初向殿下捅刀的事揭过么!”
卫岭同时拔剑:“你他娘!”
在场面彻底失控之前,司照和左殊同同时开口。
“卫岭,你先退下。”
“知行,收刀。”
又那么一时片刻,柳扶微产生了一个错觉,她不是站在两个人中间门,而是站在两军对垒之间门。
她心如擂鼓,想要说话,可那两只手分别紧紧勒着,仿佛将她的手视作对方的喉咙,疼得她上下嘴唇一哆嗦,不觉“咝”了一声。
司照看她吃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虎口稍稍一松,未舍得放开。他仍在尽力刹住内心里那股狂澜,盯着左殊同:“她纵然回到柳府,只要神灯纠缠不止,危险一样存在。你打算如何护她?”
“殿下误解了,我并未说过要送她回柳府。”左殊同放开了她的手。“在灭令焰之前,阿微会住在左府,由我保护。”
柳扶微睁大眼睛,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你说回家……”
左殊同垂眸看她:“自是回我家。唯有此法,方能灭灯。”
司照撇下眼睫,眼神慢慢变了,他慢慢松开手,淡然看向她:“所以,你同意了?”
她向来有主意,这一刻竟然感觉到了一种罕见的纠结,完全回答不出两人的话来。
空气再度陷入沉默,他没有等来她的否认。
月光轻笼,司照站在位置,背光处黯似深海,灯影一半落在脸上,带着蚀骨的冷。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